她们,用“加密”文字抒怀传情

——江永女书习俗传承人的故事

全媒体记者 黄柳英 通讯员 蒋丰年

入围第95届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短名单后,《密语者》被盛赞为“国产之光”,备受关注。近日,这部纪录片全国公映。

女书是目前世界上唯一的女性文字,仅在我省江永县上江圩镇及其邻近的区域流传。 《密语者》将镜头对准了“女书人”的处境,展现她们对女性价值自我探寻的过程。

女书从何而来?流向何方?女书能给当代女性带来什么样的力量?这是观众普遍关注的问题。近日,记者先后采访了胡美月、蒲丽娟、胡欣3位江永女书习俗传承人,探寻其传承女书习俗的故事和心路历程。

把女书“碎片”捡起来

潇水河畔,女书岛上,一批批游客从全国各地而来,学写女书字,学唱女书歌。暑假是旅游旺季,女书教员胡美月一天最多要给游客上20多堂课。

今年61岁的胡美月,是江永县目前唯一的女书习俗国家级传承人。多年来,她积极投身于女书习俗文化的搜集、挖掘、整理、研究,抄写女书作品200余本,编撰《女书字汇》一套,把散落在漫长岁月里的女书“碎片”重新捡起来。

胡美月说:“我奶奶有6个结拜姐妹,她经常带我参加她们的姐妹聚会,她们看的、读的、唱的、绣的全是女书。”据其奶奶高银仙介绍,由于旧时村庄闭塞,男尊女卑观念根深蒂固,妇女长期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桎梏,不能抛头露面,不能上学,甚至不被允许与男子交流。她们转而借助一纸“被加密”的女书,表达情感和进行控诉,在隐秘的语言空间里追求自由独立。

在她的印象中,奶奶有很多手写的女书作品,《卖花女》《三姑记》《劝解书》《梁祝姻缘》《四字女经》……“教尔聪明,娘边做女,莫出闺门,笑莫露齿,坐莫摇身,轻声细语,语莫高声……”奶奶说一句她写一句,胡美月就这样接受了家风教育,女书也完成了一次传承。

女书总是跟女友、女歌、女红联系在一起,它们共同构成了独特的女书文化。江永独特的“坐歌堂”“贺三朝”“结拜姊妹”“斗牛节”“吹凉节”等女性专有的风俗习惯,给了女书产生、传承、发展的土壤,同时也使女书文化呈现形式丰富多彩而独具魅力。受奶奶的影响,胡美月四五岁便能读会写女书字、唱女书歌,七八岁开始拿针绣字,并学会织带、剪纸。

胡美月说,女书记录的是女人的秘密,所以要“人死书焚”,抹去痕迹。随着女书老人相继离去,女书曾面临失传。江永县文化馆原工作人员周硕沂从20世纪50年代中期开始关注并收集女书原件,是当地最早学习、研究女书的男性专家,他编撰了中国第一本女书词典,为女书的保护和存续留下了最宝贵的原始依据。

“2001年我第一次开办女书课堂,只招到9名学生,现在每班有40多人了。”胡美月不愿看到女书失传,这些年她义务开班教学,培养了很多女书学员。她创作的《江永小城故事多》等作品,成为女书教材,为女书习俗的传承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向世界推介女书

女书能走多远?在女书传人蒲丽娟的家里,记者看到一张字迹拙嫩的纸条。

“谢谢你的热情接待,让我更了解女书文化,让我走进女书世界。”这是2005年法国跨文化艺术家苏梦婷上门求学时,用中文写下的。2020年,苏梦婷再次回到江永,这时她已基本掌握了女书文字,曾在巴黎的各大展览现场展示女书书法。

20世纪80年代初,女书被武汉大学宫哲兵、清华大学赵丽明等专家公之于世,众多国内外学者、民间爱好者随之涌入江永县开展田野调查。蒲丽娟与母亲何静华是当地少有的能吟会唱、能写会创的女书习俗传承能人,因此常有外地人、外国人找上门来。

蒲丽娟翻开一本自己手书的女书作品,字体纤细娟秀,如月如柳,曼妙动人。她介绍,女书文字只有500多个,表音不表意,一个音可以代表很多个字。女书只有点、竖、斜、弧4种笔画,书写时要从上到下、从左往右,还要斜着写,写出清秀的感觉。这一笔好字,不仅让蒲丽娟收获外国徒弟,还曾将她推上国际舞台,向世界展现女书文化魅力。

2012年4月,蒲丽娟与母亲何静华随团访问纽约联合国总部,参加第三届“联合国中文日”,向联合国妇女署捐赠了一幅女书长卷《消除对妇女歧视宣言》。该长卷长13.6米,宽0.8米,由蒲丽娟历时7天创作而成。母女俩还现场向各国友人表演了女书吟诵、女歌吟唱、女书剪纸等。联合国公共信息部官员索阿德·索默雷斯,用不熟练的中文赞叹:“我太喜欢中国文化了,女书太神奇了,太美妙了!”

蒲丽娟很早就把女书习俗传承给了女儿林莹。在2009年中美合拍的女书电影《雪花秘扇》中,林莹扮演了“莲花”一角,影片获中美电影节金天使电影奖。母亲何静华则是著名音乐家谭盾的微电影交响乐《女书》的主要演员,该作品已在全球巡演30余场次。

女书和女书传人能走出湖南、走向世界,离不开地方政府的大力推动。兴建江永女书生态博物馆,邀请女书习俗传人开设学堂招生授课,组织女书传人到瑞士、法国、日本等地参加民俗展,出版女书专著,促使女书以“全世界最具性别特征文字”收入《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

2015年,江永县召集所有女书习俗传人参与《关于将女书编入国际通用字符集的提案》的女书字符核对工作。目前该提案已获通过,这意味着女书将和汉字、英文一样,能通过电脑、手机等识别、书写,与相对应的文字互译,在全世界实现自由传输。

女性之光生生不息

“女书的笔画像稻草,生机勃勃,迸发着生命力;像柳叶,传递着女性间的情谊;像刀锋,去斩破世俗的束缚。”在《密语者》的首映礼上,出品人汪涵这样概括女书精神。

影片中,胡欣和何艳新的“忘年交”很动人。胡欣,36岁,江永县最年轻的女书习俗传承人;何艳新,84岁,在世的最后一位女书自然传承人,她们是女书精神的鲜活存在。

“想侬相识十年载,口中从无抱怨话。又不向人诉可怜,自尊自立又自强。忧愁烦事丢一边,逍遥自在过日子……”在胡欣用女书写给何艳新的信里,她称赞何老独立、刚强、通透。

实际上,何艳新受过的苦难和压迫,常人难以想象。她年幼丧父,19岁被迫嫁人。婚后家庭地位很低,端洗脚水都不敢抬头,怕被打。后来丈夫病逝,她一人把6个孩子带大。受苦受难时,女书就是她最大的慰藉。

胡欣来自农村,家里4姐妹,没有兄弟,她从小在“被看不起”的环境中长大。成为女书传人后,她经常出席各大活动,但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光鲜。不幸福的婚姻,也让她遭受了一些压力。她坦言,自己仍然向往婚姻。

空闲时,胡欣会在社交媒体发布自己书写女书的视频,“一帆风顺”“春暖花开”“知足常乐”……这些吉祥话很受欢迎。

但这样的剧情让部分观众有些“不买账”。他们期待胡欣如同“爽文女主”,把女书当作与现实抗争的武器;也担心商业化的市场塑造下,女书的真正意涵会被剥夺。

对此,《密语者》导演冯都表示,她希望这个片子不是去加深性别对立,而是建立男女之间的对话。

“女书的内涵不局限于诉苦,它还包含自强不息、姐妹互助、向往美好等正能量。”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胡永晖教授说。即便在最艰难困苦的岁月中,很多女书作品的内核仍是温柔、善良的,“天光”是出现频率最高的词。女书的传播,要连接年轻人的价值观,让这束光照亮更多生命,打破性别壁垒,消除社会冷漠。

今年湖南省两会期间,胡欣作为省人大代表提出《关于加强对女书文化整体性保护的建议》。

“当我强大了,女书也就重生了。”胡欣在影片中说这句话时,温柔又坚定。

(一审:杨露 二审:邓望军 三审:鲁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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