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故里秋正好

2021-08-20 11:09:39 [责编:唐卓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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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俯瞰丁玲故居,良田桑竹,绿树环绕,远山如画,水映成趣。 蒋峰 摄

重建后的丁玲故居。 蒋峰 摄

戴志刚

2021年8月7日,农历节气的立秋。骄奢了差不多一整夏的太阳,终于在这天垂下了眼睑,还下了一阵太阳雨,体感明显舒适不少。

傍晚时分,几友相携,驱车出城,十来分钟,就到达了秀美而温柔的向阳湖。徜徉在绿树环绕的湖畔,洗却一天工作的紧张和疲惫,任由带着水汽的微风舒畅了皮肤,以及每一个感觉器官。满天彩缎般的晚霞映照在偌大的湖面,天地一色,大铺大染的金黄,辅以几只低飞嬉闹的白鹭,宛若一幅思凡仙子即兴而作的巨型油画。一片片顺着湖汊山边缓坡栽种了两年的五月脆、黄金李果园,枝繁叶茂,翠色欲滴,此时正是长势喜人的季节。这些果园明年就该挂果了,届时真应了丁玲名作《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中描述的场景:“果园里,红的、绿的葫芦冰,密密麻麻挂满枝头;海棠果一串串地垂下,红得比花还鲜艳;梨子结得又重又密,把枝条都倒拉了下来……”标识线划得鱼清水白的环湖沥青路,似一条藏青色的丝带隐现于绿水青山之间。就在这条沥青路的尽头,一座挑檐飞角、墙灰瓦青的仿明清徽式建筑掩映在数十棵高大蓬勃的香樟树间。抬眼一望,建筑门头的木质牌匾上,是“丁玲故居”四个金色大字。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是的,你没有看错,这里就是被毛主席誉为“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将军”的著名作家丁玲的故居。故居坐落的地方,则是一个一听上去就有故事的名字——黑胡子冲。

黑胡子冲,位于常德市临澧县西部的佘市桥镇蒋家村,直线距离至县城不到四公里。1904年10月12日,正是农历深秋季节,丁玲在这里呱呱坠地。用当地话说,黑胡子冲是丁玲的“血疤”之地。从此,这方小小的山水,承载了丁玲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不仅孕育了丁玲最初的骨血,也启迪了丁玲最早的智慧,更是成了一段传奇的发端之地。

丁玲是中国近代文学史上的一个传奇,是临澧古今以来最杰出的代表之一。没有无源之水,没有无本之木,我们关注丁玲,就一定离不开她生命开始的地方。这块诞生丁玲的热土,也有着与众不同的密码。

丁玲原名蒋伟,其家族史本身就具有相当的传奇色彩。在临澧当地民间传说里,丁玲所属的蒋家是闯王李自成的后代。说当年闯王兵败九宫山后,被清兵一路追杀至现在的临澧县佘市镇的蒋家坪,眼见追兵将至,李自成令爱将李过以藏宝图为襁褓,将小儿子托付给当地一户没有儿子的蒋姓人家。自此蒋家暴富,至清道光年间已是富甲全国的三个半财主之一,上京城有专用官道和驿馆,财富显赫可见一斑。只不过在丁玲出生前后,蒋家已开始走下坡路了。但不管如何,丁玲都算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过去临澧的大户人家,都特别讲究“耕读传家”的家风传承,丁玲打小自然就受到过良好家风熏染。姑且不去考证丁玲是否为闯王后人,但她的骨子里确有闯王的反叛与霸气,她那些惊世骇俗的作品和敢作敢为的处世风格,可以明显体现。

丁玲的父亲在日本留过学,思想较为开明,但对丁玲影响最大的却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叫余曼贞,当年也是一个奇女子。她结婚生丁玲后,仍然到常德女子师范速成学校读书,还和另一个在中国近代史上有影响的女革命家,也是同班同学的向警予结拜为姐妹,后来两人又一起考入湖南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可以说,丁玲能有后来云涌风起的一生和著作等身的作品,与其母亲影响是密切相关的。你可以想象得到,在一百多年前,一个女人居然能带着年幼的女儿求学,那份果敢,那份勇气,以及当时给社会造成的轰动,应该是相当震撼人的。丁玲庆幸有这样伟大的母亲。

临澧古属楚地,是楚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之一,虽然面积不过千余平方公里,但其处于中国南北、东西十字分界线的独特地理位置,使之成为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战争造成的人口流动,自然会带来各种不同思想的碰撞和融合,加上临澧水路畅通,历来商旅贸易频繁,东南西北的人在这里聚散,千百年来,形成了临澧人敢破敢立、敢为人先的先天基因,也铸就了临澧深厚的历史传承和文化沃土。

有“屈宋”之称的赋祖宋玉,生命的最后33年就是在临澧度过,他的《九辨》等诸多传世名篇就是在临澧完成,由此也在这片土地上播下了文学的种子。自宋玉之后,临澧还诞生过诸如唐代著名诗人李群玉、岳麓书院名联“西南云气来衡岳,日夜江声下洞庭”的作者黄道让、近代民主革命先驱林修梅,以及著名无产阶级革命家、教育家林伯渠等历史名人。在现当代,前后出现了8名临澧籍中国两院院士。

在一个接一个的文化名人影响下,在一代又一代的文化氛围浸染中,临澧成为一方营养丰富的文化沃土。正如肥美的土地一定会生长出最饱满的庄稼,丁玲也水到渠成地从这块文化沃土上脱颖而出,成为中国红色文学史上一座巍峨挺拔的高峰。

现在的丁玲故居为原址重建,原居已毁,真正的故居遗迹只剩下半堵风火墙,现已被一座新修的风雨廊保护起来,就在现故居旁十来米。二十年前的一个秋天,当我第一次造访这里时,它还是衰草横生,墙倾砖脱。

1982年10月28日,秋天最后一个节气霜降之后,刚刚平反并重新走上领导岗位的丁玲,拖着已然78岁的身骨,回到了阔别六十年的家乡。在繁忙的调研工作之余,丁玲提出要回“血疤”之地黑胡子冲看看。然而连日的大雨,致使道路泥泞不堪,汽车开到向阳湖大堤后,再也无法行进。这位老人老泪纵横,只得面对不到两里地的老家深情呼唤:“黑胡子冲,你的女儿回来看你来了!”

其实,我更相信当时的政府人员是巧借了上天之手,造成了丁玲无法回家的剧情。因为他们怕已是耄耋之年的丁玲,从感情和心理上都无法接受当年盛极一时的老屋,只剩下半堵残墙,更是无法接受家乡的贫瘠、衰老和落后。四年之后,丁玲在北京溘然长逝。黑胡子冲,终于没能等到它最为骄傲的女儿,那半堵残垣,也任由霜雪侵心,蚁虫蚀骨,一天天矮下去,一年年瘦下去。

在丁玲逝世二三十年后,中国以雷霆之势跨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2015年,各方促使,当地政府开始原址重建丁玲故居,第二年完成核心建筑,后经故居配套设施建设、文物收集整理、陈列布展等过程,历时5年,终于在2020年7月正式建成并免费向社会开放,同年成功申报国家AAA级旅游景区。丁玲故居景区规划面积一千多亩,计划总投资一个多亿,同时以故居为辐射,打造了向阳湖湿地公园、果蔬采摘园、风俗文化园、高端民宿区等文化旅游项目,形成了蒋家村观光旅游、吃住娱乐、农产销售等完整产业链,每天前来旅游观光的游客络绎不绝,也吸引了阿来、张承志等许多文学大家前来拜谒。

2021年7月26日,北京大学中文系党委书记、中国丁玲研究会副会长贺桂梅教授,率十多名北大学子来到丁玲故居参观,并以签约挂牌形式,将丁玲故居确定为北京大学思想政治实践课教育基地和中国丁玲研究会研究基地。丁玲故居已成为了众多文化朝圣者的胜游之地。

与丁玲故居一箭之遥的耘溪山间,是一座苏州园林式四合院,临澧首屈一指的高端民宿,可餐可宿,亦游亦闲。民宿女主人是土生土长的黑胡子冲人。在蒋家村,如耘溪山间女主人这样在外发展,后又回来投身家乡发展的人不在少数,有种植果园的,有做农特产品加工的,有搞蔬菜基地的,构成了当地乡村振兴的主力军。蒋家村也一举甩掉了省级贫困村帽子,现村民人均可支配年收入近3万元,并获评湖南省美丽乡村示范村。而像蒋家村一样美丽的村庄,在临澧县的林伯渠故居地、太浮山下、官亭湖畔、澧水河岸,正如繁花次第,似星辰闪烁,朝气蓬勃,厚积薄发。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今天的黑胡子冲,也在收获着时代发展的甘甜成果。太阳能路灯覆盖了全路段,环保公交车也通到了村民的家门口,各种合作社风生水起。当你驱车前往,一路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绿树成荫,车快路敞,满心满目都是欣喜和生机。四十年前的那个秋天,丁玲未能回家的遗憾,终在不可阻挡的历史洪流中得到了弥补。

这盛世美景,不正是先生在无数作品里,心向往之且热烈讴歌的吗?